一只鸟儿叽叽喳喳，慌不择路地飞过南京城的冬天。
　　
　　余笑蜀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它越飞越远，没入天尽头硝烟尘土织成的巨幕中。
　　
　　在望远镜里，已经可以看到日军土黄色的军装了。

　　“你们就这么走了啊！扒外墙、烧房子，胡弄了一气，就这么走了啊，你们到底打不打日本子！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枪带，是个穿着蓝布棉袍的小商贩，蓬头垢面。
　　
　　余笑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疑问。
　　
　　前些日子为了廓清射界，南京卫戍司令部下令将城墙近处的民居全部拆除焚毁，本就惹恼了市民，只是当时大家还对国军有所期待，如今这一点期待，已经在日军的隆隆炮声中烟消云散。

　　“啊？你们总不至于连南京也放弃了吧！”
　　
　　日军已经兵临城下，谁都知道，这座城市的陷落只是早晚的问题。
　　
　　“说话，有道理讲出来！”
　　
　　当一群群大头兵蜂拥着向南京城的四门涌去，老百姓的火气就上来了。
　　
　　教导总队冲上来个血气方刚的士兵，把那人推了个跟头，“滚开！”

　　“你们他妈的，比日本子还不如！”

　　“老子在前面流血，又是为了谁！”
　　
　　士兵伸手去揪那小贩。
　　
　　“干什么！干什么！”
　　
　　两个人撕扯了起来。
　　
　　天上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刚刚还乱糟糟的街面上瞬间东倒西歪一片，还没等人们趴好，一声巨响就在身边炸裂，整个地皮都被掀了起来，人的五脏六腑也在这巨响中搅成一团。
　　
　　余笑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土，胡乱抹了几把，才算睁开眼。

　　“抓紧时间！”余笑蜀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他挥挥手，示意兵士归队。
　　
　　中山北路上喇叭声声、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好像一锅沸腾的乱炖，在这个冷冽的冬日冒着蒸腾的热气。教导总队在人流中艰难前行，被拉成细细的一条长线。
　　
　　吉普车在最前面开路，举步维艰，余笑蜀才走了几步，就被乱窜的兵士撞得东倒西歪。
　　
　　赵复生扶住他，关心道：“不要紧吧，要命的时候，你可得挺住。”

　　余笑蜀勉强笑笑，老赵不问还好，这一瞬间的放松，一股疲惫随之涌上心头，他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会永远记着这一天，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正好是蒋介石兵谏被囚后一年。
　　
　　余笑蜀，黄埔六期毕业生，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副区长，从淞沪会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刚刚退守南京，便要奉命放弃自己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