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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枣神”

        ◎文/杨菲若

  老屋院角的枣树,总在白露前后把秋意酿得酽酽的。虬曲的枝桠像祖父青筋暴起的手背,托着满树红灯笼似的枣子,风过处,簌簌落几粒在青石板上。祖母说,这树是“枣神”派来的使者,守着我们家快百年了。
  
  她第一次跟我讲“枣神”的故事时,我正趴在她膝头数枣子。阳光透过叶隙在她银发上跳荡,她手里的针线在鞋底游走,声音轻轻的,像枣花飘落在衣襟上:“月宫桂树旁住着‘枣神’呢,穿红衣,梳双髻,每年中秋把仙枣撒向人间。谁家心善,枣子就结得格外稠。”她顿了顿,针尖在鬓角蹭了蹭,“我嫁过来那年,枣花正香得醉人,夜里听见树底下有响动,扒着窗缝一看——红衣裳的姑娘站在树影里,手里托着颗枣子,比鸡蛋还大,笑得眉眼弯弯的,准是‘枣神’来了。”
  
  那时我总信以为真。枣花盛开时,我会蹲在树下数蜜蜂,心里念叨着“‘枣神’姐姐快来看”;青枣刚挂果,就天天去摸,盼着它们快点染上霞色。祖母见了,总笑着拍我的手:“急什么?‘七月枣儿红圈,八月枣儿落竿’,时候到了,‘枣神’自然会送来甜。”
  
  打枣的日子,祖母总要往枝桠上系条红布,说是给“枣神”的谢礼。父亲搬来长竿,母亲铺好竹席,竿子轻叩枝桠,枣子便如红雨般簌簌落下,砸在席子上砰砰作响。我和哥哥们抢着捡,指尖被枣刺扎出细小的血珠也不顾,只顾着把衣兜塞得鼓鼓的。祖母早已烧好了开水,将鲜枣焯过,拌上白糖,装在青花碗里,那甜脆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她说:“这是‘枣神’赏的,得慢慢尝。”
  
  后来读唐诗,见杜甫写“颠狂柳絮随舞去,轻薄桃花逐水流。”,总觉得枣花比它们更懂“枣神”的心意。细碎的米黄缀满枝头,香气藏得浅浅的,像祖母藏在灶台上的糖罐,要凑近了才闻得到那股清甜。等到枣子红透,孩童们爬上树的身影,倒成了“儿童急走追黄蝶”的乡村版,只是我们追逐的,是“枣神”撒下的满树红。
  
  祖母走的那年,枣树忽然结得稀稀拉拉。清明回去上坟,我站在树下,看见枝桠间还挂着几个皱巴巴的枣子,像谁没擦干的眼泪。伸手摘一颗放进嘴里,涩味漫过舌尖,才懂祖母说的“枣神”,原是藏在岁月里的念想——她把日子酿成甜,把牵挂挂在枝头,让每个秋天的红果,都成了她来过的证明。
  
  去年回老家,竟见老树又结了满枝红。风过处,枣子坠落的声响轻轻巧巧,像祖母在说:“看,‘枣神’还在呢。”我摘下一颗捧在手心,那温热的触感里,分明藏着她系过的红布温度,藏着灶间飘出的枣粥香,藏着一个老人用一生焐热的、关于“枣神”质朴的信仰和无尽的温柔。(作者系石河子大学动物科技学院2022级动物科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