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地”的味道
◎文/解永敏
有句话这样说：最熟悉的，常常也是最陌生的。
的确，父母是我们最熟悉的人，而父母的所想所为，却又常常让我们不理解。血缘关系让我们熟悉，但生活与生存的观念，又逼的我们很陌生。
像是转眼之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4年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梦见父亲，梦中的他还那么精神，还那么健步如飞，还那么风趣，还那么和蔼。而梦醒时分，我睁着双眼，父亲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
巡着梦的足迹，仿佛又回到那难忘的岁月，想起父亲那慈祥的笑，想起父亲腿脚疼痛时还咬着牙说不疼的样子，想起父亲很想很想有“一块地”的愿望……
父亲是个文盲，不识字，所以在他六十六年的生命历程里，没留下任何文字样的只言片语，甚至都没留下一张照片。记忆中，父亲总想撇开一个“穷”字，而他撇开“穷”字的直接方式，是对土地的亲近。
我15岁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干农活，父亲却对农活异乎寻常地热衷。
那时候，“资本主义尾巴”还在割着，所有人都推崇“大公无私”，农村家家户户拥有了很多年的“自留地”，早早就被收了上去。用村支书的话说：“一不留神共产主义就要实现了，到那时按需分配，想要啥就给啥，想吃啥就给啥，还种什么自留地啊！”
父亲却不管那么多，他说啥时候都喜欢“自留地”。
只要是土地，父亲就觉着亲，他说能有“一块地”属于自己，感觉比父母还要亲。
父亲这话说过不久，还真就有了“一块地”属于我们家了。
那块地一亩多一点，是上级发现政策有些偏颇，又重新给农村各家分了自留地。
那天的晚些时候，生产队长先是拿着尺子量，又迈着步子量，好像尺子的准确性赶不上他的步子。“一块地”被量过来量过去，终于分到我们家的时候已到了掌灯时分。
那一晚，父亲没有回家，蹲在“一块地”上看了再看，根本舍不得离开。后来，他干脆“睡”在了“一块地”上。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父亲急匆匆跑回家喊我，说别睡了，起来咱们去翻地。我两眼朦胧，极不情愿地从睡梦中抬起头，嘟囔着问他翻什么地？他满脸含笑，说咱们家分到自留地了，一亩多呢！
从此，每一个星期天或节假日，只要不上学，父亲一准儿把我拎到地里去干活。
父亲说，年纪轻轻的，得学着勤快些，过日子不就是勤快为先吗，哪有懒人把日子过好的？如此，我在父亲的促动下，虽然极不情愿，却也学会了很多农活，比如用铁锹翻地，用钉耙镂地，甚或摇耧耩地、赶着牲口耘地等。而那天早上，跟着父亲去到“一块地”里，父亲的举动却把我吓了一跳。
朦胧的晨光中，父亲站在“一块地”的地头上，望着已被他用铁锹连夜翻起一大片的泥土，脸上竟然没有任何倦容，眼睛还笑成了一弯新月。他用手指着刚刚翻起的泥土，说咱老农民的日子，什么时候都靠泥土护着。然后，他放下手里的铁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一个趔趄使他跪在地上。但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匍匐下去，用双手捧起一捧黑乎乎的泥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进了嘴里，慢慢咀嚼着，那样子像是在品尝一份美食。之后，父亲站了起来，手里依然攥着那捧泥土，伸到我面前，说你看看，这地肥得流油哩，种上庄稼能不疯长？
我没仔细看父亲手里的泥土，而是极其陌生地望着父亲，轻轻地说：“吃什么不比吃泥土强呢？”听我这样说，父亲笑了，笑过后他也轻轻地说：“你不懂，没有泥土，咱们什么都吃不上哩。”
很多年之后，脑子里再一次闪出父亲品尝泥土的情景，我突然就热泪盈眶了。
作为儿子，我没能理解父亲作为一个传统农民，失去土地时万念俱灰的悲痛。
作为儿子，我没能理解父亲作为一个传统农民，内心里那份浓浓的泥土情结。
每一次想起父亲，都会联想到咀嚼大饼油条或刚出锅的猪头肉的味道，便会怯怯地扪心自问：泥土与大饼油条，泥土与刚出锅的猪头肉，是一个味道吗？回答肯定不是一个味道，但大饼油条和猪头肉里，一定会有泥土的芳香。如果当初父亲品尝的不是泥土，而是大饼油条，或刚出锅的猪头肉，他也一定会说，没有“一块地”里的泥巴香。
后来，每一次给父亲上坟，都会在他坟头画一个很大的圆圈儿，让纸钱在圆圈儿中间燃烧。燃烧的纸钱蝴蝶一般飞起来时，我在心里对父亲说：“‘一块地’永远是你的，再也不会失去了。”
有句话这样说：最熟悉的，常常也是最陌生的。
的确，父母是我们最熟悉的人，而父母的所想所为，却又常常让我们不理解。血缘关系让我们熟悉，但生活与生存的观念，又逼的我们很陌生。
像是转眼之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4年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梦见父亲，梦中的他还那么精神，还那么健步如飞，还那么风趣，还那么和蔼。而梦醒时分，我睁着双眼，父亲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
巡着梦的足迹，仿佛又回到那难忘的岁月，想起父亲那慈祥的笑，想起父亲腿脚疼痛时还咬着牙说不疼的样子，想起父亲很想很想有“一块地”的愿望……
父亲是个文盲，不识字，所以在他六十六年的生命历程里，没留下任何文字样的只言片语，甚至都没留下一张照片。记忆中，父亲总想撇开一个“穷”字，而他撇开“穷”字的直接方式，是对土地的亲近。
我15岁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干农活，父亲却对农活异乎寻常地热衷。
那时候，“资本主义尾巴”还在割着，所有人都推崇“大公无私”，农村家家户户拥有了很多年的“自留地”，早早就被收了上去。用村支书的话说：“一不留神共产主义就要实现了，到那时按需分配，想要啥就给啥，想吃啥就给啥，还种什么自留地啊！”
父亲却不管那么多，他说啥时候都喜欢“自留地”。
只要是土地，父亲就觉着亲，他说能有“一块地”属于自己，感觉比父母还要亲。
父亲这话说过不久，还真就有了“一块地”属于我们家了。
那块地一亩多一点，是上级发现政策有些偏颇，又重新给农村各家分了自留地。
那天的晚些时候，生产队长先是拿着尺子量，又迈着步子量，好像尺子的准确性赶不上他的步子。“一块地”被量过来量过去，终于分到我们家的时候已到了掌灯时分。
那一晚，父亲没有回家，蹲在“一块地”上看了再看，根本舍不得离开。后来，他干脆“睡”在了“一块地”上。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父亲急匆匆跑回家喊我，说别睡了，起来咱们去翻地。我两眼朦胧，极不情愿地从睡梦中抬起头，嘟囔着问他翻什么地？他满脸含笑，说咱们家分到自留地了，一亩多呢！
从此，每一个星期天或节假日，只要不上学，父亲一准儿把我拎到地里去干活。
父亲说，年纪轻轻的，得学着勤快些，过日子不就是勤快为先吗，哪有懒人把日子过好的？如此，我在父亲的促动下，虽然极不情愿，却也学会了很多农活，比如用铁锹翻地，用钉耙镂地，甚或摇耧耩地、赶着牲口耘地等。而那天早上，跟着父亲去到“一块地”里，父亲的举动却把我吓了一跳。
朦胧的晨光中，父亲站在“一块地”的地头上，望着已被他用铁锹连夜翻起一大片的泥土，脸上竟然没有任何倦容，眼睛还笑成了一弯新月。他用手指着刚刚翻起的泥土，说咱老农民的日子，什么时候都靠泥土护着。然后，他放下手里的铁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一个趔趄使他跪在地上。但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匍匐下去，用双手捧起一捧黑乎乎的泥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进了嘴里，慢慢咀嚼着，那样子像是在品尝一份美食。之后，父亲站了起来，手里依然攥着那捧泥土，伸到我面前，说你看看，这地肥得流油哩，种上庄稼能不疯长？
我没仔细看父亲手里的泥土，而是极其陌生地望着父亲，轻轻地说：“吃什么不比吃泥土强呢？”听我这样说，父亲笑了，笑过后他也轻轻地说：“你不懂，没有泥土，咱们什么都吃不上哩。”
很多年之后，脑子里再一次闪出父亲品尝泥土的情景，我突然就热泪盈眶了。
作为儿子，我没能理解父亲作为一个传统农民，失去土地时万念俱灰的悲痛。
作为儿子，我没能理解父亲作为一个传统农民，内心里那份浓浓的泥土情结。
每一次想起父亲，都会联想到咀嚼大饼油条或刚出锅的猪头肉的味道，便会怯怯地扪心自问：泥土与大饼油条，泥土与刚出锅的猪头肉，是一个味道吗？回答肯定不是一个味道，但大饼油条和猪头肉里，一定会有泥土的芳香。如果当初父亲品尝的不是泥土，而是大饼油条，或刚出锅的猪头肉，他也一定会说，没有“一块地”里的泥巴香。
后来，每一次给父亲上坟，都会在他坟头画一个很大的圆圈儿，让纸钱在圆圈儿中间燃烧。燃烧的纸钱蝴蝶一般飞起来时，我在心里对父亲说：“‘一块地’永远是你的，再也不会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