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脸不比平时苍白，也不比平时更红；我们的脸不比平时紧张，也不比平时松弛，但总感觉有些许不同。我们感到彼此的血液中已经产生了一种关联。这不是空话，而是真切的事实，正是前线引发了这种联系。在第一枚手榴弹呼啸而至时，在空气被猛烈的攻击撕裂时，我们的血液，双手和双眼都蓄势待发，潜伏着，保持着警醒和敏捷。整个身体都处于极度警觉状态。
　　
　　这种感觉就像是震动着的空气从我们的身体中穿过一样；又像是前线发出的电流刺激到了我们的某一根神经。
　　
　　每次都是同样的情况：我们出发，有时心情好，有时心情差；但一到炮兵阵地，我们谈话中的每个字似乎都变了音调。
　　
　　卡特站在军营前说：“有猛烈的轰击—”这就只是他的一个想法，说完了就完了；但当他在这里说出这句话时，就像月夜里锋利的刺刀，轻易地划开我们的意识，潜入觉醒的潜意识中，与它说了一句，“有猛烈的轰击”—也许这正是我们最深处、最隐秘的生命，它颤抖着，防卫着。
　　
　　对我来说，前线就像一个可怕的漩涡。当你在平静的水面上时，虽然距离它的中心还很远，但已经能感觉到吸力在慢慢地把你拉向它，你无法逃脱，也无从抵抗。
　　
　　而抵抗的力量却可以经由大地和空气流向我们—尤其是大地。没有谁能像士兵一样感受到大地的意义。当他长时间尽全力紧贴在地面上时，当他在战火中面对死亡的恐惧，将脸和四肢深深地埋进土里时，大地就像朋友，像兄弟，像母亲，用沉默和温暖来安抚他的恐惧和呐喊；它张开双臂接纳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十秒的时间奔跑，它让他活了下去，又让他回到自己的怀抱，如此往复不休。
　　
　　大地！大地！大地！大地，你的褶皱、洞穴和凹陷，可以让我们蜷缩着得到掩护；大地，在恐怖的颤抖中，在毁灭的洪流中，在爆炸的死亡轰鸣中，给了我们足以与之对抗的力量，像漩涡中的逆流使我们获得生机。疯狂的猛攻几乎将我们摧毁殆尽，而经由双手，我们又从你那里逆流而回；我们这些被拯救的人藏于你的胸膛，每一个幸存的时刻，我们都怀揣着恐惧和一丝侥幸，沉默不语，用嘴唇亲吻你！
　　
　　在炮弹的第一声轰鸣中，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好像突然回到了几千年前。动物的本能已经在身体里觉醒，它引导着我们，保护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