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文/程相崧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是诗人赫尔德林脍炙人口的诗句。但是，海德格尔也曾经断言，诗人是一个没有能力应付生活的人。并说，诗之道，就是对现实闭上双眼。诗人不行动，而是做梦。“诗意地栖居”，看似虚无缥缈，但诗人又特别强调，这“诗意地栖居”的场所，并不在空中，而是在“大地之上”。
其实，在赫尔德林的原诗中，一开头就提出了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扬天而问：难道我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这一种生命的形式或者说性质，便是劳作。人类的远祖钻燧取火，抵御野兽，搭棚盖屋，耕作生产，无疑便是这种以生存为目的的劳作。而这种劳作，当然不是生活的全部。所以诗人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大地之上。”
如果用通俗的话说，诗人在提到人物质需求的基础上，强调了人的精神需求，并认为两者兼顾才算得上一个完整的人。但在现代社会，虽然“诗意地栖居”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共识和追求，可不得不说的是，我们已经再也找不到给我们提供“诗意”的“大地”。
居住在城里的人们，趁着晨昏，徒步来回，或骑行单车，去亲近自然；还有趁着假期，不惜长途的劳顿，去探访山川湖海。这种种的努力，往往亲近的只是刻意修饰过的“自然”；去探访的，也只是人满为患、作为拉动当地GDP增长点的所谓“风景区”。
即使是小镇、乡村，也因为充斥着千篇一律的仿造古迹和古建筑，因为那些抄袭编造大同小异的所谓历史传说，因为那些拙劣的“民宿”、千篇一律的“农家乐”，而让人顿生厌烦。甚至，当你到了西北边陲的荒漠，到了青藏高原上的雪域圣地，还不得不跟导游或者兜售特产的小贩纠缠，你又怎能获得心灵的澄澈、精神的轻松？
从前，改造这个世界是不容易的，也是缓慢的。但“技术”的进步，让建屋搭桥不再那么困难，也让这个大地上的风景可以轻易克隆，复制粘贴。建筑可以造，古镇可以造，山石可以造，瀑布可以造，景点也可以造。这些借助“技术”的建造被称为“投资”，自然为的是以后“利莫大焉”。所以，当你的远足成为别人的一桩生意，你注定无法“对现实闭上双眼”，更无法“诗意地栖居”。这个“大地”，留下了太多人类“文明”雕琢的痕迹，已经被拙劣修饰得千疮百孔。
当然，除了大地已经千疮百孔，人似乎也已经失去了“诗意”起来的本领。因为，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也正在一步步地失去本我。他们正像他们脚下的大地一样，被“技术”不断改造，甚至沦落为“技术之奴”。
在半个多世纪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乌托邦。在三四十年前，打电话时能彼此看到对方，还是科幻影视剧里才会看到的桥段，现实中也只能大胆地想一想。二十年前，普通人手机的功能也只是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听听音乐，顶多看看电子书。那时候的手机，还完全没有达到能够“操控”人的程度。
现在，我们可以宣告：手机已经完全控制了人！在许多年前，电脑曾经让人忧心忡忡，担心它会让人不能自拔。现在，手机——这样一部浓缩到可以放在掌心的电脑，一部集可视电话、录音机、录像机、电视机等功能于一体的小小东西——无疑比电脑威力更大。它已经不仅仅是对人类极具诱惑力，让他们无法自拔，而是已经彻彻底底征服了人类。
它时时向你发号施令：不要冷落我！不要放下我！赶紧拿紧我，握在你的掌心！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有一部手机，陶渊明还会不会关注到檐后的榆柳和堂前的桃李；李白眺望瀑布，是要写诗还是拍照录像。在自然面前，手机才是那个去体验与经历的“人”，而人却已经变成了手机的一部分，约等于它的一个支架。
因此，在人们好不容易逃脱了紧张的工作，到一处美丽的风景面前的时候，手机也不会客气。它会叫嚷着指使你说：快让我看！快让我听！快让我记录！于是，你言听计从，对着远方或者近处，按下快门。接下来，它还会严肃地提醒你：快帮我发布，快帮我分享，你难道完全忘记了吗？朋友圈、视频号、快手还有抖音，它们几个跟着你跑这么远，你可不能让它们都白来啊！你赶紧按照它的暗示照做，一个个把它们伺候好，不敢有半点违拗。虽然也在山水之间走了一遭，但因为你已经“卖身为奴”，忙得十指不停，根本无法融入山水，又何谈“诗意地栖居”呢？最后，当你跋山涉水从远方回来，偶尔翻看当时留下的那些照片，那些视频的时候，你翻检的，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手机的记忆呢？
总之，在这个正在被“技术”疯狂改造着的世界，无论是脚下的“大地”，还是“人”本身，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如果把“诗意”与劳作对立，人们耗费财力体力的难得远足，也往往失去其“暂忘现实”的消闲功能，而更像另一种形式的“劳作”。海德格尔曾经说过，我们不能打倒、废除或者消灭“技术”，但我们注定也无力克服和主宰“技术”。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人，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大地之上。”这句话里，首先需要重读的是“人”，其次是“大地”。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是诗人赫尔德林脍炙人口的诗句。但是，海德格尔也曾经断言，诗人是一个没有能力应付生活的人。并说，诗之道，就是对现实闭上双眼。诗人不行动，而是做梦。“诗意地栖居”，看似虚无缥缈，但诗人又特别强调，这“诗意地栖居”的场所，并不在空中，而是在“大地之上”。
其实，在赫尔德林的原诗中，一开头就提出了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扬天而问：难道我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这一种生命的形式或者说性质，便是劳作。人类的远祖钻燧取火，抵御野兽，搭棚盖屋，耕作生产，无疑便是这种以生存为目的的劳作。而这种劳作，当然不是生活的全部。所以诗人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大地之上。”
如果用通俗的话说，诗人在提到人物质需求的基础上，强调了人的精神需求，并认为两者兼顾才算得上一个完整的人。但在现代社会，虽然“诗意地栖居”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共识和追求，可不得不说的是，我们已经再也找不到给我们提供“诗意”的“大地”。
居住在城里的人们，趁着晨昏，徒步来回，或骑行单车，去亲近自然；还有趁着假期，不惜长途的劳顿，去探访山川湖海。这种种的努力，往往亲近的只是刻意修饰过的“自然”；去探访的，也只是人满为患、作为拉动当地GDP增长点的所谓“风景区”。
即使是小镇、乡村，也因为充斥着千篇一律的仿造古迹和古建筑，因为那些抄袭编造大同小异的所谓历史传说，因为那些拙劣的“民宿”、千篇一律的“农家乐”，而让人顿生厌烦。甚至，当你到了西北边陲的荒漠，到了青藏高原上的雪域圣地，还不得不跟导游或者兜售特产的小贩纠缠，你又怎能获得心灵的澄澈、精神的轻松？
从前，改造这个世界是不容易的，也是缓慢的。但“技术”的进步，让建屋搭桥不再那么困难，也让这个大地上的风景可以轻易克隆，复制粘贴。建筑可以造，古镇可以造，山石可以造，瀑布可以造，景点也可以造。这些借助“技术”的建造被称为“投资”，自然为的是以后“利莫大焉”。所以，当你的远足成为别人的一桩生意，你注定无法“对现实闭上双眼”，更无法“诗意地栖居”。这个“大地”，留下了太多人类“文明”雕琢的痕迹，已经被拙劣修饰得千疮百孔。
当然，除了大地已经千疮百孔，人似乎也已经失去了“诗意”起来的本领。因为，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也正在一步步地失去本我。他们正像他们脚下的大地一样，被“技术”不断改造，甚至沦落为“技术之奴”。
在半个多世纪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乌托邦。在三四十年前，打电话时能彼此看到对方，还是科幻影视剧里才会看到的桥段，现实中也只能大胆地想一想。二十年前，普通人手机的功能也只是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听听音乐，顶多看看电子书。那时候的手机，还完全没有达到能够“操控”人的程度。
现在，我们可以宣告：手机已经完全控制了人！在许多年前，电脑曾经让人忧心忡忡，担心它会让人不能自拔。现在，手机——这样一部浓缩到可以放在掌心的电脑，一部集可视电话、录音机、录像机、电视机等功能于一体的小小东西——无疑比电脑威力更大。它已经不仅仅是对人类极具诱惑力，让他们无法自拔，而是已经彻彻底底征服了人类。
它时时向你发号施令：不要冷落我！不要放下我！赶紧拿紧我，握在你的掌心！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有一部手机，陶渊明还会不会关注到檐后的榆柳和堂前的桃李；李白眺望瀑布，是要写诗还是拍照录像。在自然面前，手机才是那个去体验与经历的“人”，而人却已经变成了手机的一部分，约等于它的一个支架。
因此，在人们好不容易逃脱了紧张的工作，到一处美丽的风景面前的时候，手机也不会客气。它会叫嚷着指使你说：快让我看！快让我听！快让我记录！于是，你言听计从，对着远方或者近处，按下快门。接下来，它还会严肃地提醒你：快帮我发布，快帮我分享，你难道完全忘记了吗？朋友圈、视频号、快手还有抖音，它们几个跟着你跑这么远，你可不能让它们都白来啊！你赶紧按照它的暗示照做，一个个把它们伺候好，不敢有半点违拗。虽然也在山水之间走了一遭，但因为你已经“卖身为奴”，忙得十指不停，根本无法融入山水，又何谈“诗意地栖居”呢？最后，当你跋山涉水从远方回来，偶尔翻看当时留下的那些照片，那些视频的时候，你翻检的，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手机的记忆呢？
总之，在这个正在被“技术”疯狂改造着的世界，无论是脚下的“大地”，还是“人”本身，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如果把“诗意”与劳作对立，人们耗费财力体力的难得远足，也往往失去其“暂忘现实”的消闲功能，而更像另一种形式的“劳作”。海德格尔曾经说过，我们不能打倒、废除或者消灭“技术”，但我们注定也无力克服和主宰“技术”。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人，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大地之上。”这句话里，首先需要重读的是“人”，其次是“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