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诂”虽古，“比较”维新
◎马凯
训诂学以解读古代文献为核心，通过形、音、义的考辨揭示文本本义，既是传统小学（即中国传统语文学）的根基，也是文化解码的钥匙。从汉代经学注疏到清代考据学，其方法论不断演进，既守护典籍原貌，又为文化传承提供学术依据。当代训诂学结合数字人文等新方法，在古籍活化与文化创新中展现出独特价值，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智慧纽带。
作为中国传统学术的根基，训诂学自《尔雅》《说文》至乾嘉学派一脉相承。然其经典范式——以古代文献考释古代词义的“以古释古”路径，在现代语言学兴起后亟需突破。首都师范大学黄树先教授新著《比较训诂探索》以“比较”为方法论利刃，破开传统训诂的疆界，在汉藏语系的宏大视野中重构新训诂学体系。书名中“训诂”与“比较”的并置，既是对汉代郑玄“比较同异”古法的回归，更是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创造性融汇，彰显了“古义新诠”的学术自觉。
本书为语言学领域下训诂学方向学术专著，采用“比较训诂”研究范式，基于汉藏语言比较，研究汉语词义的产生、汉语方言词汇的发展；以传统训诂学为核心，结合汉藏历史语言学、语义类型学，形成新的训诂学研究模式。本书最显著的学术贡献在于方法论层面的革新，黄树先教授创造性地将历史比较语言学引入训诂学领域，建立起“传统训诂—汉藏比较—跨语言的词义比较”三位一体的研究框架。这一“训诂三角”的构建，既延续章黄学派“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的宗旨，更赋予其历史语言学的严谨性与类型学的普适性。
首先，黄树先教授把汉藏历史语言学引入训诂学，在汉藏语系大背景下研究训诂学，通过亲属语言对比，将汉语史推向更早阶段。如论证“若”的词义系统时，从草蔬义发展出择菜义，可从诸亲属语言——侗台语、傣雅语、西双版纳傣语、泰语中找到证据；发展出吃喝义，可从英语、德语中找到同样的词义引申轨迹；从择菜的选择之义又可发展出佳善、齐整义，德语、英语亦有之。这种基于音义对应规律（非简单比附）的比较，辅以跨语系材料的互证，使词源考据具有可验证性。
其次，本书把语义类型学引入训诂学，为词义演变提供普遍模式。黄树先教授提出，比较训诂的设想之一是冷僻词普遍由核心词派生的说法，如核心词“飘、漂”派生出冷僻词“摽”，其音义演变规律在汉藏语中具系统性，“飘”与“摽”（“摽”义为击打，《诗经·柏舟》“寤辟有摽”）存在上古音韵部对应及“飘动→击打”的语义关联。“飘漂”习见，而“摽”冷僻，通过比较训诂的研究，“摽”均来自“飘漂”，“飘、漂、摽、熛”等都有相同的来源和语义演变路径。
再次，书中还对重要的语言学古典文献《方言》《释名》进行全面梳理，并对《说文》段玉裁注中的假借语料进行整理。黄树先教授不仅重新梳理了《方言》《释名》等传统训诂著作，更将汉语与藏文、缅文等进行音义对比，通过严格的语音对应规律，证实其同源关系，为亲属语言关系的理清提供了思路。此外，针对《说文解字》段注中的假借案例，黄树先教授强调：“比较训诂需从语言共性入手，假借是用字层面的问题，语言层面的词不存在假借。”此观点直指王念孙“因声求义”说的局限，推动训诂学从通假字考辨转向词源系统重建。这些研究将沉睡的文献转化为历史语义学的鲜活素材，使训诂学从释义工具升格为探索汉语史的理论引擎。
最后，书中还以《诗经》为例将比较训诂范式应用于文献整理，验证其实用价值。如在《诗经·关雎》中，“关关雎鸠”中“鸠”传统释为“小鸟统称”，黄树先教授通过跟亲属语言与汉语“鸠”的同源关系，揭示其为古老的词语，来自亲属语，后来泛指某一类小鸟，就是段玉裁所说的五鸠之总名，“雎鸠”之“雎”加在“鸠”前用以区别其他鸠鸟。“悠哉悠哉”中“悠”释义为“思念”，通过和藏缅语比较，汉语“悠”是古老词语。从比较词义的角度来看，悠远义发展出思念义，汉语、英语（long）都可证明，朱熹认为“悠”的基本意思是“长”是有道理的，长可以是空间也可以是时间，时空长远产生思念，思念越长，思念越浓，为诗歌情感解读提供了依据。
《比较训诂探索》的深层价值，在于它使训诂学这门“故纸堆中的技艺”，蜕变为具有普遍解释力的历史语义科学。当“比较”从郑玄的注经方法，扩展为跨语系的历史重建工具，中国传统学术终将在世界语言学的星图中找到自己的坐标。黄树先教授以“训诂”虽古，“比较”维新的学术实践昭示：中国训诂学的生命力，不在固守雅林故道，而在以古典智慧对话现代理论，以汉语事实参与人类语言共解。此书不仅是工具书的更新，更是一场认知范式的迁徙——它证明：真正的传统，永远是向着未来生长的活体。
《比较训诂探索》，黄树先/著，四川大学出版社
训诂学以解读古代文献为核心，通过形、音、义的考辨揭示文本本义，既是传统小学（即中国传统语文学）的根基，也是文化解码的钥匙。从汉代经学注疏到清代考据学，其方法论不断演进，既守护典籍原貌，又为文化传承提供学术依据。当代训诂学结合数字人文等新方法，在古籍活化与文化创新中展现出独特价值，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智慧纽带。
作为中国传统学术的根基，训诂学自《尔雅》《说文》至乾嘉学派一脉相承。然其经典范式——以古代文献考释古代词义的“以古释古”路径，在现代语言学兴起后亟需突破。首都师范大学黄树先教授新著《比较训诂探索》以“比较”为方法论利刃，破开传统训诂的疆界，在汉藏语系的宏大视野中重构新训诂学体系。书名中“训诂”与“比较”的并置，既是对汉代郑玄“比较同异”古法的回归，更是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创造性融汇，彰显了“古义新诠”的学术自觉。
本书为语言学领域下训诂学方向学术专著，采用“比较训诂”研究范式，基于汉藏语言比较，研究汉语词义的产生、汉语方言词汇的发展；以传统训诂学为核心，结合汉藏历史语言学、语义类型学，形成新的训诂学研究模式。本书最显著的学术贡献在于方法论层面的革新，黄树先教授创造性地将历史比较语言学引入训诂学领域，建立起“传统训诂—汉藏比较—跨语言的词义比较”三位一体的研究框架。这一“训诂三角”的构建，既延续章黄学派“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的宗旨，更赋予其历史语言学的严谨性与类型学的普适性。
首先，黄树先教授把汉藏历史语言学引入训诂学，在汉藏语系大背景下研究训诂学，通过亲属语言对比，将汉语史推向更早阶段。如论证“若”的词义系统时，从草蔬义发展出择菜义，可从诸亲属语言——侗台语、傣雅语、西双版纳傣语、泰语中找到证据；发展出吃喝义，可从英语、德语中找到同样的词义引申轨迹；从择菜的选择之义又可发展出佳善、齐整义，德语、英语亦有之。这种基于音义对应规律（非简单比附）的比较，辅以跨语系材料的互证，使词源考据具有可验证性。
其次，本书把语义类型学引入训诂学，为词义演变提供普遍模式。黄树先教授提出，比较训诂的设想之一是冷僻词普遍由核心词派生的说法，如核心词“飘、漂”派生出冷僻词“摽”，其音义演变规律在汉藏语中具系统性，“飘”与“摽”（“摽”义为击打，《诗经·柏舟》“寤辟有摽”）存在上古音韵部对应及“飘动→击打”的语义关联。“飘漂”习见，而“摽”冷僻，通过比较训诂的研究，“摽”均来自“飘漂”，“飘、漂、摽、熛”等都有相同的来源和语义演变路径。
再次，书中还对重要的语言学古典文献《方言》《释名》进行全面梳理，并对《说文》段玉裁注中的假借语料进行整理。黄树先教授不仅重新梳理了《方言》《释名》等传统训诂著作，更将汉语与藏文、缅文等进行音义对比，通过严格的语音对应规律，证实其同源关系，为亲属语言关系的理清提供了思路。此外，针对《说文解字》段注中的假借案例，黄树先教授强调：“比较训诂需从语言共性入手，假借是用字层面的问题，语言层面的词不存在假借。”此观点直指王念孙“因声求义”说的局限，推动训诂学从通假字考辨转向词源系统重建。这些研究将沉睡的文献转化为历史语义学的鲜活素材，使训诂学从释义工具升格为探索汉语史的理论引擎。
最后，书中还以《诗经》为例将比较训诂范式应用于文献整理，验证其实用价值。如在《诗经·关雎》中，“关关雎鸠”中“鸠”传统释为“小鸟统称”，黄树先教授通过跟亲属语言与汉语“鸠”的同源关系，揭示其为古老的词语，来自亲属语，后来泛指某一类小鸟，就是段玉裁所说的五鸠之总名，“雎鸠”之“雎”加在“鸠”前用以区别其他鸠鸟。“悠哉悠哉”中“悠”释义为“思念”，通过和藏缅语比较，汉语“悠”是古老词语。从比较词义的角度来看，悠远义发展出思念义，汉语、英语（long）都可证明，朱熹认为“悠”的基本意思是“长”是有道理的，长可以是空间也可以是时间，时空长远产生思念，思念越长，思念越浓，为诗歌情感解读提供了依据。
《比较训诂探索》的深层价值，在于它使训诂学这门“故纸堆中的技艺”，蜕变为具有普遍解释力的历史语义科学。当“比较”从郑玄的注经方法，扩展为跨语系的历史重建工具，中国传统学术终将在世界语言学的星图中找到自己的坐标。黄树先教授以“训诂”虽古，“比较”维新的学术实践昭示：中国训诂学的生命力，不在固守雅林故道，而在以古典智慧对话现代理论，以汉语事实参与人类语言共解。此书不仅是工具书的更新，更是一场认知范式的迁徙——它证明：真正的传统，永远是向着未来生长的活体。
《比较训诂探索》，黄树先/著，四川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