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本报 收藏报纸 报纸头版

内容导航 版面导航

获得 Adobe Flash Player

以《红楼梦》为方法 《农门》的突围与创造

        ◎陈若谷

  青岛作家丁兆伦完成了长篇小说《农门》的上半部。这部浩大的小说计划以四卷书写百年日照丁氏家族的起源与发展,并从外部粗笔勾连从1888到1988年的中国历史。因此,这部书虽为小说,但抱负恢宏。前两卷50年的故事休止于全面抗战爆发后不久的1938年,以前两卷的伏笔推断,家族人心将于20世纪中叶经受重大涤荡。在回顾完胳肢窝村的丁氏前四代人的因缘际会之后,身为第五代的“我”将正式显形,成为故事的主角。
  
  处理大型题材成功与否,验金石在于作者设置的叙事结构是否有效。一个家族的创业史与民族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紧密缝合编织,就需要借用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和情感关系细致描写其所处的权力生态。而就这点而言,《红楼梦》不啻于横亘在所有作者面前的富矿,它正面书写繁荣和温柔的家族五代史,同时内外交织,显露出严酷与狰狞的背面朝堂风云,宏大又严密的叙事结构有力地承载着精美的生命游廊,提供了宽广的人物个性光谱。在这个意义上,一部精彩的家族历史小说必然会以《红楼梦》为方法,并实现自己独特的借鉴和突围。
  
  首先,金陵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农门》里的外来户丁土根在胳肢窝村立足的第一个重要节点是认当地秦员外为干爹,第二个节点则是娶秦员外之女为妻,正式融入已经成型的权力网络之中。丁氏第二代的三男一女,又先后与冯家、李家、王家、冯家联姻,造成了对既定乡村权力的继承移交和对某些原则基准的进一步模糊。基于复杂的血缘情感和浓稠的人情关系,任何一家的衰败都将为其他家族带来深刻的教训,因此《农门》并非对焦于简单的乡土权谋,最后要抽象出的问题应该是“家道”之治乱兴衰。
  
  其次,乡人对土地的眷恋实则出于农耕文明对人类基因的塑造。即便贵为四王八公的宁国府重孙媳秦可卿,也执着于绑定家族与土地的关系。她托梦于荣国府长孙媳王熙凤,要趁早在祖茔处购置田产,成立家塾,以备势败之后的“耕读传家”。只可惜凤姐沉迷于眼前的赫赫扬扬,没有退步抽身早。《农门》里五大家族的所有族长皆有此深谋远虑。然而,秦冯王几家之所以守不住土地,又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得来非义。丁土根的起家却是从合法合理的开荒垦开始,而非土地兼并。另外,土根在梦中所见的蛤蟆石、四方石预兆,反映出在其精神原型结构里对土地的崇拜,而念兹在兹,土地崇拜恰恰在丁家转化为了对劳动的崇拜。因此,《农门》书写的土地,脱离了贵族家庭寄生于土地的不劳者性质,而是对古老黄色文明之所以孕育出以勤劳闻世的中国人的注解。
  
  再次,贾探春反抗抄检大观园时厉声而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指的是一个家庭若无新功,也就逼近了祖宗勋贵耗尽之时。而村中最早具有人望的秦员外,则是因为后代无德,有违人伦而快速败个精光,其孙子辈甚至成为汉奸。荣国府的起家人荣国公贾源早已规划了家族转型之路,因此他最疼爱有能力参与科举的小孙子贾政。《农门》的冯家虽曾开办过私塾,但更像是可有可无的门面装点,而丁家的学堂则显示出长远的家族发展驱动力。一是佃农长工皆可进入,有教无类;二是风气开明,接纳投军的王闯和身为女性的荷花这两位特殊的“先生”。中国封建社会之屹立不倒是由于其超稳定结构,内部的矛盾能够在柔性动态中被抹匀平衡。贾府的衰败也是由于其依附的皇权是单一权力,因此,长盛不衰延续至今的家族在历史上不存在,只可能由皇权一家独大。但在历史大变局下,王闯、王洋,丁地广的兵分两路,以及丁家粮辈子孙背井离乡闯关东和去青岛念大学的孙女体香各表一枝,将为胳肢窝村迎来丰富的新生。这将是《农门》下半部的最大亮点,具有对中国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认识论意义,也是在思想性层面超越《红楼梦》的地方。用王闯的话说,土地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心向背。整部《红楼梦》听不到新生儿的啼声,而胳肢窝村的人们却一直随势而动,生机勃勃。
  
  有意思的是,《红楼梦》除了那些关于生育、权力的古老主题,它超越于时代的重要内容就是对于风土的看重,比如在宝玉看来,浣葛山庄(由元春赐名,后更名为稻香村)“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峭然孤出,似非大观”,预示着礼教、命运和风土之关系。《农门》故事里最重要的一组风土关系正是河流与土地。东西贯通的界河水自在冲刷着土地,带来了更加肥沃的淤泥、或者被冲直而缩小的水湾。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代表自然调节着古老村庄的田地收益和权力关系。人为的插手往往适得其反,招致河水惩罚,这可能才是对“风水”的辩证理解。为护佑自己所占据的风水,祝祷仪式诞生了,比如冯家在五月初七梧桐树下的祭祀节。正如《红楼梦》以梧桐树象征探春的品质,《农门》显然以丁果儿致敬这位卓越的女性,丁果儿的到来整肃了冯家的秩序。因此,看似祭祀节祭的是天地祖,实则是敬一种能够生生世世静水深流的力量,有这种精神的力量,才让物质世界的“风水”顺从于人的意志。
  
  最后,叙事者“我”大致应为丁家的第五代子孙。他充满眷恋的回溯口吻,和对关键人物的评点,与《石头记》的点评人脂砚斋起到了相同的叙事功能,不仅剧透了后50年的内容,还引导读者在阅读中将小说中的故事与现实中日照丁氏望族产生有趣的联想。作者丁兆伦一人分饰芹溪与脂砚斋,让这个现代小说回荡着与古典对话的纵深性。

  《农门》这部长篇小说合理地借鉴了中国古典文学巅峰之作《红楼梦》的叙事结构和美学指向,并在现代观念的浸润中指出了家族历史小说所应当具有的思想性。在某种审美惯性的永恒在场中,实现了具体而有效的创造。期待下半部《农门》真正敞开农的门,在世道人心的变换中呈现民族国家历史的新篇。

  《农门》,丁兆伦/著,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