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叶

　　非虚构与虚构的界限或许总是十分清晰，我们总能清晰地区分出现实中的故事与小说中的情节，时而沉浸于小说之中，时而又简单地从其中抽身而出。但袁凌所著的《八个故事》，却处于二者的一个模糊地带，带我们走进每一个人物真实可感的人生故事。
　　
　　书中，作者通过八个或长或短的故事，细致地描写了市民的市井生活和繁杂琐碎的家长里短，刻画出当下都市漂泊者与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展现出了人们最深刻、最痛苦的瞬间：他们各自背着行囊奔波于世间，既缺乏对自我的认可，又难以对异乡产生归属感。
　　
　　作为一个非虚构创作的领军人物，转而进行虚构作品的创作或许是一大挑战。但袁凌很好地将他非虚构的笔法运用到了对于八个故事的描摹中。在八个故事中，其中六则均为第一人称叙述。这其中的“我”时而成为主角，时而又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一步一步走进叙述主角的生活，探索他们外表之下的千疮百孔。在《鸟神》一文中，“我”作为景伟从小相识的熟人，似乎是“窥探”一般窥探着景伟的人生。从小时候“我”透过他的袖子缝里看见“景伟在父亲那一栏填了‘离婚’”，到我特地去百鸟林探查他的情况，“我”似乎总是在通过自己的视角将他的人生一五一十地道出。“我”在文中几乎不做评论，而是客观地描写出了他的母亲一点一点吞噬掉他的生活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客观的，却也是残忍的。读者在其中更能感受到叙述视角的“旁观”，以及对于窥视他人人生却又对其无能为力的惋惜感。
　　
　　同样，袁凌还在具体的语言上展现出了这种非虚构的笔法。例如在《墨菲定律》中，对于一苇的外貌的描写：“头发焗过油，不过退掉了一些”，“一身水红色的穿着显得时髦，深V敞口的衣领露出一抹乳沟，显得有一点过于性感，和她单薄的身板及年龄不大匹配”，“脸上有一点微笑又捉摸不透的神情，近于某种媚态，却又像是很天真，让人把握不出她的心思”。这种纪实性极强的，描述无比细致的语言，将这样一个曾经十分乖巧，现在却因为难言之隐而变得叛逆颓废的女孩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同时，从上到下，从总括到细致的描写展现出一种透露着理性的逻辑感。而这种捉摸不透的、行为打扮与年龄不匹配的描述，又同样与她的失控的人生和想寻短见却又后悔的结局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
　　
　　然而，纵使《八个故事》的语言是客观而冷静的，这本书带给读者的却是情感的席卷与共鸣。文中对于人与城市、异乡与故乡、人性与现实的处理极具张力和冲击感，让读者受到心灵的震撼。例如在《墨菲定律》这篇故事中，作者显然是将许多个人的经历糅合在了一起，创造出一苇这样一个让人心生怜悯却又惹人喟叹的角色。从对母亲言听计从到受母亲指使酿成错事，又因遭受侵犯而自甘堕落，在放纵与叛逆中逐渐向自己品行不端的父亲靠拢。或许她的悲剧并不是普遍现象，但我们都可以在她身上窥见自己的影子，看见在面对绝望的时候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向空心，并陷入到无法控制的境地。忙碌奔波的人们，身处异乡的人们，内心绝望的人们都能够在这八个故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找到自己情感的归宿。
　　
　　八个故事，分别展现出漂泊者和边缘人们难以抗拒的命运却不得不接受的人生，并通过人性的张力引发读者内心的无限情感共鸣。纵使作品的整体基调是迷茫暗淡的，但袁凌并没有放弃在其中展现对人性的期许，正如《彩色骨灰》中我看到弥留的育珍时想的那样，“她即将走出世界。但我想到的，却是育珍刚刚向我走来的样子”。

　　《八个故事》，袁凌/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