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春燕

　　儿时记忆里，锅巴是父亲给我买的最美味的零食了。

　　父亲在乡里工作，周五下午，我早早趴在门前泉水旁边的篱笆上望向远方的山梁，期待他的身影出现。当天空那黑色大幕快与地面相接时，一个黑色的小影子出现在山梁上，我惊喜地喊了一嗓子，立马得到了回应。父亲回来了！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父亲跟前时，他一把抱起我，给我手里塞了一包零食。我一看是锅巴，赶紧攥在手里。我一路上抚摸着锅巴袋子没舍得打开，等进了家门父亲帮我撕开，我给母亲嘴里喂了一块，又给父亲嘴里塞了一块。父亲笑了笑，把他嘴边的锅巴塞到我嘴里。我坐在父亲旁边，小口小口地嚼着锅巴片，慢慢品味着锅巴的脆香鲜麻。小小锅巴，人间至味！

　　小小锅巴陪我长大，工作后去了外地。每次离家，父亲总买锅巴给我带着。坐在异乡的办公室里，吃着父亲买的零食，异乡游子那浓浓的孤寂之情得以缓解。

　　那年父亲右腿做了手术，行动非常艰难，我回家短暂陪伴。父亲术后恢复期间，我即将返回工作地。就在我收拾完东西时发现父亲不在屋里，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他的踪迹。我万般焦急，到广场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超市通往广场的步行梯上父亲缓缓而来。他走路缓慢，一步一歇。他肩膀一边高一边低，使得袖子也高低不平。袖子高的那边胳膊伸得老长，袖子低的那边手抓着楼梯的扶手。那伸得很长的胳膊被一个大袋子坠着，袋子几乎垂到了脚面。透明塑料袋子里那红白两色的方形小块食品，我是如此的熟悉。它，是我最爱的零食——锅巴。接过袋子的那一刻，我感觉父亲的身子抖了抖，他用手扶住右腿身子倚在了栏杆上。他那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随即我看见了他额上渗出的汗珠。歇了半天，他伸出手从袋子里拿出几片锅巴递给我说：“我娃尝尝看脆不脆，不脆了我再去换。”看着他那被袋子勒得黑紫的手，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两片锅巴入口，脆香鲜麻，我不由说：“好吃，人间至味！”父亲抬手给我擦了擦眼说：“看我娃那没出息的样子。”他笑了，如释重负。

　　今年父亲的腿再次做了手术，他坐了十多天轮椅之后，才慢慢下地拄拐行走。从客厅挪到门口，父亲都需要花费半天功夫。一段时间之后，每日早间到广场转转，这于父亲而言，是一件既神圣又艰难的事。

　　那日我看父亲坐在广场上看人来人往，就去上了个厕所。我出来时，父亲坐的位置没了人影。我找遍了他能去的所有地方，包括超市，都没找到。打电话，他也没接。我担心他跌倒在某个地方，冲进男厕寻找也未果。就在我给哥哥姐姐打完电话，打算一起寻找时，父亲来电话了，他告诉我去了菜市场。我很惊讶，菜市场离广场虽不远，但于他而言，也算长途跋涉啊。再说家里不用他买菜，真是的，多让人担心啊。我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去接父亲。

　　等我看见父亲那一瞬间，心里的怨气完全消失了。啊，他是如此地让人心疼。他左手拿柺，右手提袋。拐棍提起，又缓缓落下。左脚往前挪了一小步，左边身体向左倾斜，紧紧靠在拐上。之后右脚蹭着地面往前拖拉了一小步。右手里捏着的袋子紧紧贴在身体一侧，生怕掉下。挪了一小步之后，父亲站在原地歇息，我感到了他的无奈与无力。这还是我那强壮高大的父亲吗？我的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我快步上前扶住父亲，握住他那颤抖的手。它，冰凉冰凉，似我那抖索的心。父亲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竭力伸直舌头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你快走了，……不能去买锅巴了，糍粑……你爱吃。”说完，我看见了他眼角流下了的泪。我的泪再次流了下来。哦，我的父亲，我只无意间说过一次爱吃糍粑，您就记住了。哎，这该死的岁月，该死的病痛。

　　我拿起一块糍粑放入嘴中，它冰冰凉凉，却又是如此甜甜蜜蜜。我告诉父亲：“好吃，人间至味。”父亲擦了擦眼，笑了。我笑着，擦了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