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村庄时，村民的目光紧紧跟在我们身后，直至我们离开。在铁路交叉口矗立着一座看守小屋，屋内鲜花盛开。身穿蓝色大衣的女人坐在门前，给怀中的孩子喂奶。看门狗一见到我们就开始狂吠，小狼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神空洞而茫然。
　　前进，前进！我们终于回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和补给站了。这是一个长满梧桐树的公园，树下已经被担架和伤员占满了。树叶飘落，给大地染上一层红色和金色。
　　公园旁边是一间收容中毒气弹的士兵的野战医院，这里住的都是无法移动的重伤员。他们的脸是蓝色的、绿色的和蜡黄色的，眼睛因酸液腐蚀致盲，一个个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他们就是一群活死人。他们害怕成为俘虏，拼命想要逃离这里，仿佛死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我们想让他们开心一点儿，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美国士兵快到了，美国人会优待他们的，但是他们完全不予理会，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我们，求我们把他们带走。
　　撕心裂肺的哀号摄人心魄，各色脸颊在阳光下变得极不真实，最可怕的还是他们的胡须，那些奇形怪状的胡须，根根直立，坚硬又倔强地肆意地在脸上滋生，就像一种黑色的真菌，茂密地生长在凹陷荒芜的脸颊上。
　　一个重伤的士兵就像孩子一般，无力地伸出灰白瘦削的手臂。“带我走吧，战友们！”他哀求道，“求求你们，带我走吧！”他的眼窝里闪过一丝深沉、忧郁的光芒，就像溺水的人，在死亡的阴影中苦苦挣扎。
　　其他人都很安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我们，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哀号渐渐听不见了，无尽的道路依然蜿蜒曲折。我们拖着一大堆东西—毕竟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厚厚的云层浮在天上，遮住了阳光。午后，阳光终于突破云层的阻隔，洒落下来。白桦树仅剩几片树叶，倒映在路边的水坑里，蓝色的薄雾笼罩在树梢。
　　我低着头，肩负沉重的背囊在路上慢慢挪动。路边一闪而过的水坑中，我看到了明亮光洁的树影。在这些偶然出现的镜子里，那些树竟比真实的树还要清晰。在褐色的泥土中，嵌着一块长满树木的天空，深邃且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