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春泉

　　一条河

　　体弱多病的河逐渐老去

　　体内的羊水干涸

　　一条条船是他的孩子

　　驶出水域下落不明

　　微小的鱼是长不大的孤独

　　浅浅的水杂项丛生

　　一片跌落的叶子在水上睡眠

　　他梦想是一条巨轮

　　从江南驶向朝圣之地

　　沿岸的纤户跋涉着每一寸河流

　　号子震耳欲聋

　　夕阳下这条河流宽容、慈祥、忠厚

　　长长的影子，穿过历史的高峰和低潮

　　岸边哭泣的树唤醒了几代人的耳朵

　　除去城中一段霓虹灯下的温柔

　　这条河还沉浸在巨大的寂静中

　　在船上夜行的人追逐明天的阳光

　　这条河就是自己的修道场

　　将船舶赶出历史又赶进历史

　　面对一条河的忧伤

　　他用一千年交出它的深度

　　我用一个下午把它归还　

　　运河边的垂钓　

　　鱼竿一下就甩出去千年

　　静静等待，巨大的孤独就是不咬钩

　　从源头驶来的船在一条线中慢慢收紧

　　大地的心脏有血在流淌

　　南来北往的船不会厌倦

　　艄公渡了朝阳渡落日

　　在一条河里参悟打禅

　　两岸熙熙攘攘的集镇码头

　　把穿旧的衣服丢了一件又一件

　　瘦骨嶙峋的手还没松开鱼竿

　　等一条鱼上钩，它试图将囚禁的时光放出来

　　下江南的皇帝妃子登上独占楼

　　影子就遮住了行走的船，宫灯照见水里的鱼

　　月光是夜晚的良药，治愈江山的寂寞

　　和太公一样的钓者，用什么样的饵

　　把深陷在淤泥里的灵魂钓出

　　运河，运河

　　立起来就是爬上月亮的天梯

　　有无数的故事从一千年游过来

　　多少船只的影子陷阱淤泥

　　朝阳生出另一个朝阳

　　雪覆盖另一场雪

　　这条河独自忧郁的生长

　　纤夫的脚印破茧成蝶

　　时间的磨盘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人倒下了灵魂站起来，

　　河床负载着叹息

　　弯了腰的这根弦绝不会扯断

　　路线改了又改，这是祖国的血脉

　　一个漩涡一个跟头，只和黎民有关

　　和草有关

　　这条河长一尺，天就近一尺，

　　直到月宫把桂花撒到人间

　　天梯横搭着挖河人的骨头

　　叫醒一条河

　　多少条鱼才能唤醒沉睡的河

　　水草无法叙述这条河的简历

　　我向岸边的树打听，想去的地方在哪里

　　陷在草丛深处的故事喘不上气来

　　欲望、梦想长出鱼鳞，

　　从陆地回到水里，往返地游

　　天上的月亮一直跟着从古到今

　　没有什么秘密能瞒过月亮

　　垂柳摇摆千年的夕阳

　　隔着久远的路，看到春暖花开的盛唐

　　燕子把落在泥土里的光阴衔走

　　流水安静的流淌，朝着历史深处喊的号子

　　没有回声，含混不清也没有

　　一队队商船从一张白纸驶出

　　南腔北调的语言相互交错

　　码头投身另一场景

　　悲壮还没谢幕

　　这条河是最大的隐士，迟迟不肯现出真身

　　我试图通过沿岸的瓦片找出繁华的影子

　　想象出当年的场景

　　这条河和村庄的水沟无任何差别

　　杂草丛生

　　这条贯穿祖国的大动脉，商船怎样驶过

　　六下江南的皇帝驻扎在这个小城

　　他的确繁荣过，钞关每年上缴漕运六分之一的税收可以作证

　　那些南来北往的船可以作证

　　商贾云集，全城三百多有名有姓的小巷可以作证

　　这条河是最大的隐士，迟迟不肯现出真身

　　那棵老垂柳在夕阳下喊了一声又一声

　　还没把离开的船喊回来，流水再也没有流回

　　完成使命的河床安静庄重肃穆

　　悬在空中的月亮是最后一艘船

　　瘦弱的运河是一条缆绳

　　迟迟不肯松手抛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