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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贺兰

        ◎文/乔洪涛

  黄河一脉

  在黄河入海口看了黄蓝交汇的奇观,我有了溯流探源的冲动。对一条大河,逆流而上,顺着河水的纹路去寻找它的起源,它的前世,这本身就是一种虔敬,何况,这条河是黄河。

  于是,在收到宁夏银川“大地文心”采风创作的邀请后,我毫不迟疑地出发了。在东部,我从没有意识过一条河流对一个城市的重要性,但在银川,在这北纬三十八度的宁夏大地,一脉黄河几乎成了这片平原的全部依赖,不敢想象,离开了这河大水,这一片土地会和其他戈壁一样,成为一片毫无生机的荒漠吗?

  水与沙历来是一对矛盾。大水漫过,黄沙隐形。而黄沙肆虐,必然缺乏水的降临。一路奔涌而来的黄河,在宁夏平原,灌满了多少沟沟壑壑,让这一片土地成为波光粼粼的银川之城。而每一个丘陵沟壑的褶皱里,又会生长出无数葳蕤的植物——沙柳、水稻、钻天杨,以及贺兰山下著名的葡萄园。那些水以果实的形状、翠绿的颜色,走进了每一条植物的根茎,变成可亲可近可食的生命来源。

  四十年来,我在黄河下游的滩区村庄出生、成长,喝着黄河水,血脉里鼓荡着黄河的涛声,然后一路奔走,在大地上游弋,风尘仆仆的身体上始终带着黄河的烙记。在宁夏黄沙古渡,我真切感受到了水与沙的紧密纠缠。在这里,无水之处,滚滚黄沙;大水流经的地方,定会有茂盛的生命。滚烫的金沙滩,一丛一丛的沙柳繁茂生长,野鸭子、大雁、朱雀、白鹳,在浅水处悠然踱步,鱼虾欢腾着从黄河里游进河沟河汊,灌溉了稻田的黄河水,过滤成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流向远方,流向这一座历史古城。

  黄河上的羊皮筏子,是古老的人类智慧结晶,“公竟渡河”的理想,通过兽皮实现,是不是伟大的设想和发明?坐在羊皮筏子上,身下是平静而又打着小漩涡的阔大水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秘密,这一路从三江源流淌而来的大河,储藏了多少沿途的故事?

  奔腾的黄河水在河堤内浩浩荡荡,但一拐入河汊,稍作停步,就会留下一汪碧波。在银川,这样的湿地到处都是。沙湖湿地碧波荡漾,鸣翠湖鸟鸣嘤嘤,清澈的湖水,一丛丛茂盛的芦苇,芦苇丛中游弋的鱼虾和水鸟,比江南还江南,大自然的神奇在这里形成震撼的景观,一边是浩瀚无垠的沙漠,沙漠之舟骆驼步履缓慢地行走,一边是水草丰美的湖泊,黄河奔腾而来休憩的场所。

  屹立的贺兰山造就了西北人的骨骼精神,像钻天杨一样挺拔高扬,而黄河水的哺育又滋养了他们的坚韧和灵气。看一看镇北堡,看一看那个创造生命和文化奇迹的作家张贤亮,就可以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天赐和精神。有诗写道——

  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从昆仑山下奔向黄海之边/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啊!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五千年的古国文化/从你这儿发源/多少故事/在代代上演/

  从遥远的源头,汇百流成一脉,流进宁夏大地,在银川转了几个弯,让这里有了蓬勃的原野和生命。那日日夜夜奔流的水,最后流进每一个黄皮肤人的血管里,在身体里成为奔涌的动脉,与大地遥相呼应。

  银川的水很甜,这是沉淀了的黄河水。这里的风景优美,这是水站立起来的平原。红色小灯笼般的枸杞,像密密麻麻挂满树的红色玛瑙,它们汲取的是干硬的西北土地的养分,储存的是一袋一袋的黄河精魂。日光来晒它,风沙来吹它,它变成了让人热血沸腾的鲜亮的颜色,它蓄养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小湖泊。

  在这里,呼应着遥远的入海口,我感受到了黄河一脉的大美。

  看见贺兰

  这一次见贺兰,是在车上。

  我们从万亩葡萄园出来,从源石酒庄装满橡木桶的酒窖中出来,脸颊上还带着“山之语”微醺的酡红,坐车前往漫葡小镇。隔着车窗,一扭头,就看到西边的那片风景:一轮硕大的太阳将坠欲坠,天与地之间一带墨绿的山脉挺拔嵯峨,看不到尽头,山与车之间的阔大空地上,几个沧桑古老的土墓,静静伫立着,白得耀眼,让山脉更显深沉。

  我知道,那就是贺兰了。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银川,刚走近贺兰山,就被它震撼过了。它横亘在偌大的西北平原,用宽厚坚实的臂膀,为一座银光闪闪的平原之城,伫立成一座具有神性的雕塑——成为阻隔戈壁风沙的屏障,成为族群繁衍生息的依赖,成为远古文明传承的活化石,以及西北精神的某种象征。

  我还没有近距离感受过这样一座峭拔嶙峋又沉默厚重的西部之山;东部山脉,植被繁茂,多秀气,很难见到这种颜色的山石和这样遒劲的植被,以及那样白水奔涌的山泉。

  这是一座坚硬之山,生命之山。南北绵延二百多公里的长度,东西四十多公里的厚度,最高处海拔近三千米,在这茫茫戈壁,怎么不成为一处坚硬的风景?从云端俯瞰,飞机在绚丽的云层以上飞行,下面是棉絮般堆堆白云,白云之下,横亘的山脉,像雄狮、像卧龙。挺拔的岩石,深沉的颜色,山石之间,峭拔的巨石罅隙,有无数倔强的植物,在岩缝中成为更为坚硬的风景。荆棘、沙柳、低矮的蕨类……在干燥的砂砾中,每一棵,每一株,都坚硬得让人震撼。它们是如何扎根的?它们是如何在烈日下生长的?它们是如何不被风沙吹折而顽强存活的?

  忽然,几只褐色的山羊,从陡峭的山岩上腾掷而下,“之”字形的路线,闪电般的速度,像鹰隼,像精灵,蹄子踩踏过处,溅起迸泄的砂砾,啊,是岩羊!这矫健的山中尤物,如履平地的奔跑姿势,让所有奔跑的人类相形见绌。我们停下车,它们在车边停下,抬头看我们,眼神坚毅淡定,毫无惧色。它们多么神秘,多么神奇。

  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谷,深入腹地,去探寻贺兰山岩画。贺兰山脉是一个山群,每一座山之间,相连而又彼此独立。沿着一条有柳树绿迹的小路,向里面走去。果然有水,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水流的汩汩声,一条小沟渠,已经可以见到清澈的山泉奔腾而下。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在贺兰山,我以为是例外,但它再一次以它的山泉证实了山水相依的真理。莽莽苍苍的裸石,嶙峋而陡峭,进入山谷盆地,环顾四周,不禁让人顿生恐惧之感。我低下头,脚下有一脉水,清澈、湍急,捎带着两岸的绿树青草,向远处,更深处蜿蜒而去,让我心悸稍安。

  山路深处的峭壁上出现了令人惊叹的岩画,无法想象,几千年前,乃至近万年前,人类是如何在这里生存并繁衍生息的。粗粝的笔画,看似单调的线条,形成一只羊、一只鹰,一个劳动的场景,一个铭记的事件……人类与动物的区别之一,就在于这些记载,在于这些记忆。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痕迹,这个时间之外的世界,太阳升起落下,星星隐没又升起,一群直立行走的灵长类动物,捕猎、生火、繁衍……不仅如此,他们用手中坚硬的石头,在另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刻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刻下委屈、勇敢和琥珀般风化的眼泪。用手触摸着这些隐隐约约的线条,我仿佛感受到了刻石的力度和那一只手的温度。圆圆的太阳,四射的光芒,峭壁之上,那些历经岁月淘洗而不磨灭的线条,放射着灼热的光,照耀着循迹而来的后人的眼睛,以及眼睛里涌出的泪水。

  这是一座精神的山脉,它不仅发挥着一座山在物理意义上的最大作用,以高耸的躯干和骨骼为银川这座城遮挡风沙,护佑出一方绿地,更成为大西北平原上的一个突起,一个依靠,一个记载和传承文明的载体,成为生活在它周围人群的膜拜牵引和主心骨。它所蕴含的精神意义,庇护着、滋养着一方水土下的一方人群。

  贺兰山下葡萄红。初秋季节,远近闻名的万亩葡萄园,葡萄一串挨着一串,一丛挤着一丛。这里几乎是中国最大的葡萄园种植基地了,有近三十万亩的面积,有一百多家酒庄,年生产葡萄酒占比全国市场超过三分之一。据说这北纬三十八度的纬度,最适宜葡萄的生长,是与著名葡萄酒产地法国葡萄种植基地在同一条纬度上的。置身一眼望不到边的葡萄园,仿佛人也成了这秋天迷人的果实,青色的、紫色的各种品名的葡萄悬挂在枝头,秋日稀薄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人感觉到暖意和温馨。

  贺兰山,这草原上奔驰的骏马,这平川耸立的雕塑,既沉稳坚硬,又灵动高拔,凝结成一种高古的西北精神。

  起风了,凝眸贺兰山,心旗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