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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

——书写中原大地上的女性史诗
《金枝(全本)》作者:邵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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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不对称,周启明得不到回音,不知道家中是否收到他的信,越来越着急。全国很快就要解放了,他思念祖母,想念母亲,渴望回到家乡,但是一想到老屋里多出了一个叫穗子的女人,心中便如同坠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大石头。那是他难以启齿的羞愧,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广博,他清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比天都大的错误。他思虑过度,神经有些恍惚,夜里会突然醒来,有时还会跑到黑地里去,朝着家乡的方向哭泣。他一直跟着师长住在师部,师长发现了这小子梦游,并不介意,偶尔会跟他祖父点烟接火时提一句:“哎,小子到底是个娃儿,想家了。”
  
  祖父说:“都一样,想想就不想了。”
  
  周启明一封接一封地往家乡递了信去,几乎全是同一个内容。到了后来,连问候语都没有了,只是提出和那个叫穗子的女人离婚。他频繁地提及穗子的名字,可他完全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模样。他会刻意地凝一会儿神,却又连忙把这思绪掐灭,毁得干净彻底。他对穗子仅有的一点感觉就是恐惧,她是个硕大无比的怪物,自己无所不在地被压迫着。如果再得不到家乡的消息,他宁可在战场上战死。那会儿正打解放战争,他几次对师长提出要到前线去。
  
  “师长,您就放我上战场吧?”他眸子里充满着复杂的热望。
  
  师长未置可否,只是递给他一杆枪,说道:“给老子打两枪看看。”周启明眯起眼睛瞄了半天,扣扳机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师长嘿嘿一笑,接过枪来朝半空放了两枪,用手指了一个方向。他跑过去捡回两只乌鸦,两发全打在已经稀烂的脑袋上。
  
  “小子,好好趴那写字儿吧,拈绣花针的手就别想扣老鳖了。真枪实弹的事儿你干不了。”
  
  祖母一天天衰老,庆凡的脸一天天黑青着。穗子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脸色一天天蜡黄浮肿,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起来。拴妮子趁她放松警惕,偷偷爬到柜顶,伸出整只手在罐子里蘸那蜂蜜,那罐子都快见底了。平日里大家觉得是个趣儿,只做不知。那日却偏被穗子捉住了,照屁股胡乱打了一通,又使劲抱在怀里揉摩着和闺女一起大哭。祖母知道,这事儿终究瞒不过去,眼看着瞒也没用了。真让她拿绳子去捆那个鳖孙子,她哪里有那登天的本事?
  
  秋天日短,一家人草草吃了夜饭。祖母点燃了豆大的油灯,除了她自己身上的一点光晕,别处的黑暗越加黑暗了。她喊来了庆凡,又让庆凡去喊穗子。